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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卷 乱起萧墙 四十七 论遗命密语示正臣 议承嗣忠言陈圣君
一大早便赶往畅春园。刚来到那块宫中禁地 “ 穷庐 ” 门前，张廷玉和方苞遵照皇上的密诏。就听康熙在里边说：方苞和廷玉吗？进来吧。
两个小太监一言不发地打起了帘子。二人进屋叩见行礼之后，随着皇上这句话。方苞先开言了皇上恕臣无礼。圣上不该起这么早，就是睡不着，躺着养养精神也好嘛。
这话有理。年轻的时候，康熙淡淡一笑：对。朕把生死看得很开，自古人生谁无死呢？可这些时，朕还真有点怕死了儿子们不孝，朕如果不多活几年，把后事安排好，怎么去见列祖列宗呢？
皇上对前天发生的事儿，张廷玉知道。气儿还没消呢，忙说：皇上，据臣的愚见，阿哥们出点差错，甚至二阿哥久遭禁闭想出来活动一下，都是人之常情。要说他想叛逆、要谋反，还不至于。皇上已经训戒了就请把这事放过了吧，不必再生气了
而是无可奈何。前些时，康熙长叹一声说：唉！朕不是生气。四阿哥推心置腹地劝朕，把老大、老二、老十三都放出来，让他松动一下。朕也想，都是朕的骨肉嘛，老囚禁着也不是个事儿。可是瞧这形势，不放，还胡作非为呢，放了可怎么得了如今边疆有事，一窝蜂地都请求带兵出征。要放在二十年前，朕高兴还来不及呢，现在可不敢轻易答应他朕不怕什么陈桥兵变，因为他谁也没这个本事。朕也不怕西蒙古的阿拉布坦，因为他不堪一击。朕怕的大祸起于萧墙之内呀！
想趁机岔开话题，张廷玉听康熙说得痛心。便说：皇上提到这件事，臣倒想，当初御驾西征时把西域的富八城分给土谢图汗一半，真是庙算高明，圣虑深远哪！
土谢图汗还是有忠心的嘛。占着富八城的一半，康熙微微一笑：嘿嘿嘿嘿。阿拉布坦就不能为所欲为。唉，多亏了呀，说起来他还是老十三的嫡亲表兄弟呢。
既然土谢图汗王忠于朝廷，方苞沉吟着说：皇上。皇上何不把人情做大一点，索性赦免了十三爷呢？据臣所知，十三爷并无大错呀。
方苞呀，康熙叹了口气说：唉。不知道老十三。确实没有什么错，更没有罪。这个孩子，忠心可嘉，爽直可爱，这是长处；可是争强好胜，倔强胆大，又是致命的短处。朕圈禁他要磨一磨他性子。既然没福承受皇位，那就得让他学得稳健一些，成熟一些。不然的话，朕的身后，要是捅了马蜂窝，谁能护得住他呢？
惊得眼都直了皇上，方苞听了这话。七年了臣才明白，原来圈禁十三爷，不是惩罚，竟是为了保护他圣心思谋之深，臣万万不能及。正如刚才圣上所说，土谢图汗是十三爷的娘舅家，又与阿拉布坦不和睦。臣斗胆进言：释放十三爷，让他统兵西征，岂不甚好。
方苞啊，康熙放怀大笑：哈哈哈哈。方苞，果然是个书呆子。老十三和老十四这哥俩性情相仿，也都是治军之才。可是朕思虑再三，正因为十三阿哥与土谢图汗是甥舅至亲，所以还是放老十四去带兵更为稳妥些，说呢？
明白了如今阿哥争权、愈演愈烈之时派十三爷西征，方苞心有灵犀一点通。假如他和外婆家联起手来，里应外合，杀了进来，那京师又将是什么局面呢？哦，别看皇上对胤祥深信不疑，别看老爷子对十三爷疼爱之至，可是皇位、君权这些大事上，皇上对谁都不放心啊！这难道就是人们常说的帝王心术 ” 吗？皇上对自己的亲生儿子，尚且如此小心防备，对我和张廷玉又该如何呢？不敢想下去了脸色也吓得变白了
怎能瞒过精明过人的康熙呢？阴沉着脸冷冷地说：方苞、廷玉，方苞的情绪变化。今天如果不是这个地方，不是对着你俩，朕刚才的话是绝对不会说出来的既然你知道了就不能再说出去。说了对你对朕都没有好处。朕今天召你两个来，本不是说这件事的想听听你俩对皇子们看法。这地方绝对机密，方圆半里之内没有一个闲人。武丹守在门口，太监全是哑巴，而且是终生不许走出院门的所以，无论你今天说了什么，只有朕和你俩知道，无论说了什么错话，朕也决不降罪。朕要打一打遗诏的腹稿了
扑通 ” 一下全跪下了张廷玉泪流满面地说：请主上慎言。方苞也说：陛下刚过耳顺之年，张廷玉和方苞一听此言。圣寿无期，且不可说这样的话。
起来，此刻的康熙却显得分外平静：起来。坐下说话。朕只是说要打遗诏的腹稿，并没有说要死嘛，何必如此呢。唉，都是饱学之士，想必知道，大凡君主帝王，无论是庸碌之辈，或者是英明圣君，都很忌讳这个死字。清醒的时候绝对不想后事，可是死这一关又逃不过去。死期临近、昏迷不醒之时，才叫来儿孙，召来大臣、糊糊涂涂地指定个继位之人。这种事儿，史书上还少吗？
不敢接茬儿。康熙接着说：朕既然决意不立太子，方苞和张廷玉默默点头。皇上这话他只能听。那就要在这个 ‘ 死 ’ 字上做文章。胤 - 两立两废，已经让朕心力交瘁了不要避讳，什么龙体康健，什么圣寿无疆，这些话，不过是让朕听了心里高兴罢了朕心里很清楚，老病已至，无常渐近 ’ 这才是实情。
可是方苞和张廷玉听了还是觉得头昏目眩，尽管康熙皇上这话说得十分平静。心肝颤抖。终日守在皇上身边能看不出来吗？议事的时间稍微长一点，皇上就坐不稳了刚才皇上说得一点不错，老了病了要见无常了可是这话除了皇上自己说，谁敢这样想呢？
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：朕思谋已定，康熙似乎并不理会他二人的心情。这遗诏要分两层意思来写。第一层，指定继承皇位之人。这只要一句话就行了可是朕不想当一个糊涂皇帝，要把一生所思、所想、所作、所为全部昭示子孙，留作后世之训。这是第二层，也是最重要的一层。要分门别类，逐一写来，要趁着朕头脑还清醒的时候慢慢写出来。现在咱们先说第一层皇位继承人的事儿。朕想听听你高见呢。
为臣者岂敢不披肝沥胆直言。臣以为，张廷玉听了这话十分激动。泪流满面地说：皇上如此推心置腹地垂询臣子。论学问，皇子之中以三阿哥和八阿哥最好。不过，三阿哥缺少治世之才，八阿哥又似乎待人太迁就了些。
方苞，康熙注视着方苞问：嗯。说呢？
若论学问，方苞欠身回答：陛下。阿哥们都不能算差，但今日讲的选择储君，而不是品评学问。唐朝的玄宗皇帝，明代的嘉靖皇帝，学问都是极好的可是却把国家搞乱了所以臣以为，八阿哥只不过是学了皇上的风度和仪表，却没有学到皇上的为君之道。三阿哥埋头编书，更不必说。这两位阿哥都不足取。
这样说很好嘛。朕要的就是肺腑之言，康熙点了点头说：嗯。要的就是毫无掩饰的忠正之言。说下去。
要启用十四阿哥率兵西征，张廷玉说：圣上刚才说。臣揣摩着，皇上似乎有意于十四爷。十四爷虽机敏干练，爽直敢为，这几年整兵筹饷也颇见功效。但他与八爷交往过密，而且过于大胆，不可不虑。
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，康熙一笑止住了哎 — 廷玉呀。揣摩朕的心思干什么呢？
若将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相比，臣以为。两人性情相仿，十三爷似乎更具忠心。但十三爷却只是个将才，不是帅才。让他管一个部，办一件差，那是没说的个好臣子。更大、更重的担子，怕他挑不起来。
廷玉说得是除了上边说过的几位阿哥，方苞接口说道：对。臣以为四阿哥倒是值得看重。为人诚孝，这些年办差最多，且事无巨细，都十分认真。尤其是自强自立，性格坚如铁石，从不攀附别人，更不结党拉派。但四阿哥过于认真，以致落了个刻薄之名。这也算是个毛病吧。
又议论了老九、老十、老五、老六等人。早膳时刻到康熙传了御膳，再往下。让两位臣子和他一齐坐下，边吃边谈。康熙兴致很浓，笑着说：咱们说了这么长时间，还是一句话，各有长处，也各有不足。说，朕这花团锦簇的江山，究竟要交给谁呢？
臣以为四爷和十四爷最好。 张廷玉这会儿胆大了脱口而出：皇上。
竟都有这福分。那么，康熙一怔：哦？这哥俩是一母同胞。老八真的不行吗？
臣适才已经说过，方苞略一思忖说：陛下。八爷的学问、风度都没说的连外国使臣都夸他有帝王之相。可是如今天下升平日久，人人只思安乐。武将怕死，文官贪财，朝中积弊很多，亟待整饬。八爷似乎难当此任。
继承皇位之人，张廷玉听到这里连忙接口：对！方苞之言很有道理。臣也以为。一定要精明强干，能矫正时弊。这个人，一要洞察吏治民情，二要刚毅不拔。这样，才能克难攻坚，使天朝永立于不败之地。八阿哥没有这样的才干。
急促地在屋里走来走去。忽然，康熙似乎是被他话震动了放下筷子。仰天长叹一声：唉 — 说得对，说得好啊！多难兴邦，朕要个只会坐享现成的继位之人有什么用呢？朕已经过于宽厚了老八比朕还宽厚；朕对下边已经过于放纵了比朕还放纵，大臣们称朕是老佛爷 ’ 可有更多的人叫老八 ‘ 八佛爷 ’ 让他来继承江山，再过几十年，大清不就完了吗？有人说，朕是一位太平天子，这话说得混账透顶。朕这一生经历了多少磨难，朕这太平江山是一刀、一枪、一滴血、一行泪苦苦挣来的好儿不靠父母，自己的功名自己挣。得来的太容易了也就不懂得珍惜了所以，朕听从你劝告，决意不立老八！
这储君只在四阿哥和十四阿哥两人之中。 方苞激动地说：万岁圣明。臣思之再三。
天无二日，康熙狡黠地一笑：哦。民无二主。俩再好，只能有一个皇上。说，哪个更好呢？
这可到节骨眼上了张廷玉和方苞都觉得，说了大半天。今儿个自己说得太多、也大直了可是事到如今，回避是决不可能了方苞到底是老辣一些，略一沉思，便直率地说：皇上，四阿哥和十四阿哥哪个更好，臣平日从没有想过，也不敢去想。所以皇上突然问起，臣难以判定。论起为臣之道，臣和廷玉今日的话都是越轨之举。这件事，唯有皇上乾纲独断才能定夺。但臣以布衣之身，受到皇上如此信托，又不能不放胆直言。若皇上已经内定，也就罢了若陛下尚在犹豫，臣有一法可供圣酌。
说下去！ 康熙的目光咄咄逼人：什么办法。
至少可保大清三代太平江山！ 方苞掷地有声、一字一板地说：看皇孙。有一个好皇孙。
眉头舒展了当年在热河猎狼时，康熙眼中一亮。小弘历那清脆的嗓音，得体的话语，聪明过人却又少年持重的娇憨之气，闪现在康熙的面前。多日、多年疑而不决之事，被方苞一语道破。康熙觉得精神振奋，心情舒畅，不觉仰天大笑：哈哈哈哈 … 朕得到朕决心定了方苞啊方苞，这句话说得好，抵得上万两黄金。
下决心要选哪位皇子，康熙得到什么。方苞和张廷玉都是聪明过人的马上就猜出来了可是康熙不明说，俩当然不敢再说、再问。今天，能做到让皇上这么高兴，能定下这桩大事，这两人也总算是对得起皇上的信任了
神色严峻地说：方苞，康熙却没容他俩松口气。快步来到方苞面前。从今日起你不必在上书房办差了也不要再回你府邸。这畅春园是宫中禁地，自然不能住在这里。朕叫人为你安排一下，就在园子附近，另赐你一座宅子。每天都要待在这穷庐里。朕有空时，来向你口述遗诏，代朕记录、润色。朕不来呢，就安心在这儿读书。瞧见了吗？这里的藏书多着呢，而且全是珍版秘笈。不过，要小心，不可与外官交结。如果你出了一点差错，透出一点口风，朕可就难以维护你
臣、臣只怕才力不足；难当此任。 方苞听得心惊肉跳：万岁。
又走到张廷玉面前：廷玉，康熙看也不看方苞。担子更重。从今天起，方苞写出来的遗诏草稿，要由你来归档保管。稍有差错，祸灭九族，明白吗？
决不负皇上千斤重托。 俩人扑通一下全跪下了圣上放心。臣等以合族性命担保。
关系着朕的一生令名。要掂出这个分量来。也要想到从今以后，康熙严厉地说：不！这不是千斤担子、万斤担子。这事关系着大清的江山社稷。自己也和朕一样，处在至危至难之中了朕当然要设法保护你不得已时，恐怕还要采用一些非常措施，要心中有数。从今天起，俩都有随时向朕密奏之权。好了朕要去前边接见大臣们俩留下来再商议一下，怎么办这件差使。
二人同声回答：臣等遵旨。